从某种意义上说,人是一种“读书”的动物。伴随人类文明的发展尤其是知识生产的累积,读书越来越成为现代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或生存方式。以往,“读书人”的称谓专属于少数精英阶层。
如今,在“全民阅读”的时代,读书已不再是精英阶层的专属,而成为大众普遍拥有的权利义务。然而,为什么读书?读书为什么?读什么书?怎样读书?读书有用?等等,围绕“读书”而来的问题似乎都悬而未决。
关于读书,我想可以从“体”与“用”这两个方面来理解。大致上说,“体”指的是事物的本性、本根、本体,而“用”则是指“体”外化而生成的功用性功能。
从“用”的层面看,开卷有益,学以致用。这里的“有益”和“致用”都意在表明读书确实包含着实用功利性的诉求。全球化,经济发展,时代剧变,信息爆炸,人类遇到的问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多变,这样复杂,各种困惑烦恼纠缠于心,如何理性地看待社会的人与事,如何有效地解决各种问题,需要我们读书。图书传递知识与技能,为人生好利之工具,具有实用性的价值和功能。从实用功利性角度考量,读书有用,且利国利民、利人利己,善莫大焉。通过读书,人们可以获得生存技能以创造财富改善生活;通过读书,人们可以通达更高的社会阶位而改变命运。
然而,实用功利性只是读书的一个方面,过分地强调这种读书实用论,往往会遮蔽读书的根本要义。“富家不用买良田,书中自有千钟粟。安居不用架高楼,书中自有黄金屋。娶妻莫恨无良媒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出门莫恨无人随,书中车马多如簇。男儿欲遂平生志,五经勤向窗前读。”这种劝学篇,主要用读书的好处和用处来激励人们学习。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原来读书乃是为了娶老婆颜如玉、赚钱买良田。这种读书实用论,一直养育狭隘的读书观念。元代的一位书法家平生喜好《兰亭集序》,不慎落水时,他竟然一头扎入水中去救。此时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。家人拯救之,他却高举这本书大呼,先救它!这种嗜书如命的雅士,古今算是少有了。也因此,《兰亭集序》也就有了一个别名:“落水兰亭”。然而,以功利实用的视角看,那肯定是因为《兰亭集序》很昂贵很值钱!这显然是一种狭隘的读书实用论观念。
从“体”的层面看读书,也就是探究读书这件事情的根本意义是什么。当我们说“人是一种读书的动物”,这意味着,读书是一种属人的活动或事情。因为,动物不需要也不会读书的,这也就是说,读书是只有人才会去做的一件事情,读书与做人几乎就是同一件事情。人们常说,“想了解一个人,看他读什么书。”说的也是这个道理。实质上也就是在讲读书与做人的道理。从做人的意义上看,读书乃是成人之路上不可缺失的重要内容。
读书的根本要义是“人性养成”,读书的“本体”意义是“人文化成”,从这种本体意义出发来理解读书才可能达至读书的至境。
究竟是从“体”的高度理解读书,还是以“用”的态度看待读书,境界格调的差别正在于此。若无好处,何必读书?只要读书,就定有好处!人们用花钱就能买到东西的思路来看待读书,无利不起早,无事不读书!现代人的物化,早已把一切精神性的活动排斥在外,或者说不能带来好处的,都不是自己的精神向往。有人说,三日不读书言语无味,五日不读书面目可憎!回归读书的根本意义,会让一个人的眉头舒展心灵开,自然侠义之外有温文;以狭隘的实用功利心读书,偏执于得与失,常常会眉头紧锁心事凿凿。
一般来说,受功利之“用”的诉求所驱使的读书可归为“要读书”一类;而怀有形而上“体”之情怀的读书则可称之为“好读书”。“要读书”乃是“五经勤向窗前读”,与之相反,“好读书”偏偏是闲来无事好读书。以前读陶渊明的《五柳先生传》里说“好读书,不求甚解;每有会意,便欣然忘食”,常常觉得不着边际。因为既然要读书,便应该正襟危坐、皓首穷经,衡量得失,怎么能“不求甚解”呢?这分明是“学而不思则罔”呀!读书而不好好学习,兴之所至,随性自然,算是什么好学上进?后来,渐有所悟,明白了孔子的感叹:十有五而志于学,但是,到了四十却不惑了!这不是孔子的自夸,而是孔子对于知识和人生的宿命的感叹!同时,知天命而后耳顺,也就熄灭了“志于学”的功利之心,回到随心所欲的领悟人生方面去了。
归根到底,“要读书”致力于实用知识,“好读书”致力于人生体悟。后者往往可以不执着于书,前者却是一定斤斤计较如落市井,必然就有“知见障”——带着一片患得患失的心去读书,有时候就会执着于一念而忘记了风来水面与月到中天。
雅文深境,幽思明悟,在一方局促的生命空间里,俯仰于天地大化之间,这不正是读书的本体意义之所在吗?